Max

发牢骚

【无双】烈火

私设如山

OOC属于我。

BGM: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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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每一个人在孩童时期可能都有过这样那样的幻想:我家的猫是会说话的,每天晚上它都会讲一个关于老鼠的故事;我有一个无所不能的朋友,他昨天送了我一个会做作业的机器人……有时候小孩会把自己的幻想讲给其他人听,讲得信誓旦旦,好像世界上真有个会说话的猫、真有个无所不能的朋友。这大概也不能算是说谎,因为他们确实笃信这是真的,像相信老师总不让人碰的钢琴里藏了一个小黑屋,里面关了一堆不乖的小孩子。听到话的人大多会笑着说一句胡说八道,并不当真。然后这些奇奇怪怪的幻想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消失,在几年后像一个漂亮的七彩泡泡一样在阳光下爆开,无影无踪不留丝毫痕迹。

 

李问的幻想最初是一棵枝叶繁茂的树,那棵树栽在肮脏破旧的老街街角,树的四周是蔓延的杂乱荒草,草叶子纠葛在一起,长得像那棵从未被修剪过的树一样疯狂而嚣张。他蜷起来抱住膝盖靠在树边,茂盛的荒草刚刚能遮住瘦小的身体。阳光从层叠的树叶间漏下,洒在树下一张沾满尘土的脸上,似乎连树梢滑过的风都是安静的。

 

“快追!他在应该在前面!别让他跑了!”街口传来追逐者的响亮呼喝声。小孩子的恶意是纯粹而直白的,当弱者的狼狈百出成为一件能取悦大家的事,再过分的欺辱都不过是一个赢得关注的无关紧要玩笑。

 

李问抱住树干,浑身颤抖着将脸贴紧树皮,眼泪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沟壑。树木粗糙的外皮和宽广的身躯似乎给他带来了安慰,抽搐似的无声哭泣中,他听到了树木稳健有力的心跳声。“别怕,”耳边有低沉的嗓音在说话,“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

 

随着奔跑声从街头慢慢消失,小孩瘫倒在荒草中,半晌才站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他小心翼翼地望了望高大的树身,弯腰行了一个礼,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哽咽,“谢……谢谢你。”

 

后来李问便常常跑来和这棵树说话,他坚信树是有灵魂的,并且不愿意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一向懦弱畏缩的小孩此刻产生了强烈的偏执。他是我的,孩子抱住树干心中默念,他只能是我的。

 

再然后就像许许多多人那样,小孩越长越大,孩童时的幻想也越发淡薄。李问渐渐的很少再来看自己的树了,他沉迷于新的玩具——画画。

 

“你拥有非同一般的天赋,”老师赞赏地看向李问,“或许将来的画坛,你将会成为主角。”

 

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在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下能把画画的像照片一样精准,老师是应该赞叹的,但是他不知道这对李问来说意味着什么。刻薄的生活将懦弱印在了他的骨头里,懦弱的性格又给他招来了更多的轻视鄙薄,人生中第一次获得他人的赞赏让李问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小孩长得很瘦弱,经常低着头走路令他的脊梁过早的弯曲,那颗相对于单薄的躯体来说显得有些庞大的头颅猛地抬起。老师忍不住笑了,一句无心的话能引发听者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使他有一种掌控了眼前这个孩子的愉悦感。他摸了摸小孩的头顶,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讲过的话。

 

“你将成为舞台的主角。”

 

这句话像诅咒一样刻在小孩心里,他开始像疯了一样寻找一切机会学习画画,每天只吃一顿饭,只睡四个小时,其余时间都用来画画。

 

你将成为舞台的主角!

 

这话飞在凄凉的风里、飘在无数个孤寂的夜里、穿过路旁树叶黄了又绿的梧桐树,照亮了李问前行的路。他依旧穿破旧的衣服、留蠢兮兮的头发,背也依旧驼着,依旧因为懦弱畏缩的性格被人嘲笑欺辱。他的眼球因疲惫布满血丝,眼睛却越来越亮,这让他看起来有点神经质,特别是当他紧盯住画布时,就更加像一个偏执的疯子。他坚信自己终将成为主角,像当初坚信那棵树是有灵魂的一样。

 

梦虽然是看不到摸不着的,但却带来如此之大的改变。希望充盈在每一寸空气里,连嘲笑和欺辱都能让人坦然面对了,生活变得忙碌而快活。李问感觉自己像一只干瘪但充满弹性的气球,孜孜不倦地向体内充着热气,在天空中越飞越高,似乎下一瞬间就能够到太阳的影子。

 

然而这世界上没有一只气球能成功碰触到太阳,美梦在之后的某一天里轰然破碎。

 

“你只是把几个大师的手法混抄在一起,”画商扶了扶金丝边眼镜,尽量将话讲得委婉一些,“画应该是从无到有的创作,而不是机械的复制。你知道,这世界上只能有一个梵高,第二个、第三个只能是拙劣的模仿者。很抱歉我不能买你的画。”

 

这不是他找的第一个画商,也不是收到第一个拒绝,事实上这个画商已经是他找过的画商里最温和的一位了,其他人则更加不客气。

 

“你是不是复印机转世啊。”

 

“艺术是让我们在人生中看到美好的一面,但你的画让我看到这个世界就是一桌残羹剩饭。”

 

“你就是个卑劣的抄袭者。做人已经很堕落了,每天还要接触这些污浊,恶心的我想吐。”

 

上帝在高耸的屋顶上给他开了一扇天窗,让生在黑暗中的人感受到了太阳的温暖,却毫不心软的封死了所有的门,于是那道看似温暖的光也变成了催人致死的毒药。李问尝试过创作新的画出来,但是毫无思绪。他能轻易的将只看过一眼的画作模仿的分毫不差,却不能画出一朵属于自己的花。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艺术方面没有天赋,然而他又能做什么呢?一场持续多年的美梦将一切燃烧成灰烬,离开画画李问依旧是那个懦弱畏缩被人瞧不起的窝囊废。除了画画他一无所有。

他有点怨恨小时候那个夸奖自己的老师,但又隐隐觉得这怨恨没有道理,没正常人会把一句无心的夸赞当成信仰去努力,怨恨只能让他看起来更加愚蠢笨拙。

 

路旁梧桐树的叶子又黄了,李问抱着自己的画漫无目地踱在肮脏破旧的老街上。现在已是傍晚,水洗蓝色的天幕渐渐透出惨淡的灰色,夕阳在地平线上嵌上一圈金边。东边是较繁华的街区,灿烂的灯火将灰败的穹顶映成血红色,像一场张天烈火,火下燃的是层层叠叠烧不尽的堕落尸首。

 

这条老街正在施工,几座从五零年代一直幸存到现在的老楼悄无声息的崩塌,只留下一堆建筑垃圾供人挑挑拣拣。吊塔和升降机零散地生长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塔上的探照灯已经亮起,仿佛一颗颗冷漠的独眼,在审视着这片荒芜。

 

李问在挖掘机刺耳的喧嚣中看到了自己的树,不是在那片熟悉的街角,而是在一堆废弃的垃圾中。树倒在地上,从未被修剪过的枝干依旧疯狂而嚣张,树上的树叶却早已枯败凋零。

 

他的树死了。

 

李问的心渐渐冰冷,他蜷起来抱住膝盖靠在树的尸体边,破旧的外套沾满了灰尘,和灰白色的建筑垃圾融为一体。挖掘机还在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微微张开嘴巴,像很久以前那个来树下躲避欺辱者的惶恐小孩。但是没有能掩藏身体的荒草、没有能供他依靠的树,没有阳光也没有风,只有一片漆黑的夜。

 

李问开始哭泣,他的嘴巴张得很大,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天空,眼泪冲开满脸灰尘,却没发出一丝声音。他看起来像一个正在发作的癫痫病人,在一阵无人理睬的抽搐后归于沉寂。

 

情绪激荡后的脱力感使李问产生了幻觉,他听到了树木稳健有力的心跳声,树的尸体上有微弱的光芒在眼前聚集,缓缓凝成一个人形。

 

这个人长得很高,李问只能昂起头努力去瞧他的脸,然后便看到了那人脸上的微笑。他不知道该去怎样形容这样一个人,恍然间他想起了小学时老师布置的一篇作文——我最想成为的人。

 

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首先他要长得很高,这样就能俯视大多数人,让别人不敢欺负他。然后他要有强大的号召力,有无数的人愿意追随在他的身边。再然后……

 

……再然后小李问卡文了。

 

他的思绪溜到刚看的一部电影上,所有人都喜欢正义勇敢的主角,只有他喜欢那个超级反派。他眼睛一亮,提笔继续写。

 

他要穿一身笔挺的西服,看起来永远优雅自信。他是一个黑帮帮主,立下了铁血规矩,纵横黑白两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下手干净利落,从不留活口。他……

 

在一沓要成为警察科学家宇航员的作文里,这篇文章显然很特立独行。老师神色古怪地将李问叫起来,让他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诵自己的作文,然后赢得了满堂哄笑。这是他记忆里最初的羞耻感。

 

李问又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人。他好像是从自己的记忆深处走出来的,和那篇稚嫩的作文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

 

高大的身材,笔挺的西服。看起来像一个优雅自信的智者,又像一个疯狂嚣张的赌徒。矛盾压迫的气质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叫人忍不住想要膜拜追随。

 

男人微笑着弯腰,如一个老朋友一般朝李问递出自己的手。

 

“你叫我出来,至少要给我一个名字。”

 

李文愣了愣,竟低下头十分认真地思索起来。

 

他想到了阁楼上那个唯一愿意听自己讲话的吴姓小老头,吴应该是个很好的姓。

 

男人是从死亡的树里诞生出来的,那就叫……

 

“……复生。”

 

李问抓住男人伸出来的手缓缓站起。

 

“吴复生。”

 

他畏缩地瞧了瞧男人,又很快别开眼去,小声但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你就是吴复生。”

 

 

Part.2

 

叫何蔚蓝的短发女警官玩弄着手中的火机,火机烙着繁复花纹的金属外壳和桌面撞击的频率越来越快,显示出她越来越不能平静的内心。她已经观察了面前这个李问很长一段时间了,却并没有什么头绪。

 

这个男人穿着一件样式陈旧的外套,头顶堆积着大量油腻愚蠢的头发。他有着一张非常俊秀的脸,体格也还算健壮。但是习惯性缩起来的肩膀和闪烁的眼神使他看起来犹豫又懦弱。气质上的缺陷完美掩盖了他优秀的外貌,让这个男人变得普通又平凡。

 

何蔚蓝曾经怀疑过这个男人在说谎,但是他有着非常多的小动作,不停地在抚动自己的手指,偶尔还会小心翼翼地瞧一下警官,偷偷摸摸移动一下自己的腿。这不像是那个疯狂嚣张的画家能做出来的动作,如果他在骗人,那他绝对是最优秀的演员。

 

如果李问能知道女警官在想些什么,大概会笑出声来,因为他从来不需要演。“李问”就是这么个人,懦弱的、犹豫的、畏缩的,像一团应该在角落腐坏遭人唾弃的垃圾。但是他现在正沉浸于描述一段凄美的爱情,便无暇理睬这些。

 

“一九八五年,我和这位阮文小姐……在温哥华认识的……”

 

这是一个很老套的爱情故事,贫穷的画家小子和温婉美丽的女画家在异国他乡的破旧阁楼一起追寻梦想,他们相互扶持但又因为一些原因产生分歧,最后不得不分开。

 

“她说,如果你不考虑李问,我不会让你代理我的作品……”

 

“她含着泪告诉我,你是我最爱的人……”

 

李问几乎是沉迷于描述这个故事,他的手不再抖动,脸上显现出温柔的神色,在审问室苍白的灯光下像病态的痴迷。

 

何蔚蓝直觉有些不对劲,但又找不出什么毛病来。她在警察堆里长大,从小便是天之骄子,不能理解国际知名画家阮文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但是她不理解也不代表世上没有这种爱情。她转头看了看阮文,女人精致的面孔依旧没有表情,看不见底的眸子却透出浓郁得散不开的哀伤与绝望。

 

好吧,或许世界上真有这种爱情,但是这不是她想知道的。

 

“喂!”女警官用火机猛烈地敲击桌子,“我不想听这些!”

 

李问似是被从美梦中惊醒,重新恢复了胆怯懦弱的神态,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警官,把头深深埋了下去,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顿了一瞬,他开始继续陈述,只是声音变得更加干涩。

 

下面将是关于画家的故事,女警官和女画家都开始竖起耳朵静听,而李问开始了另一段谎言,脑海中却在回忆那些似乎已经被遗忘的真实。

 

 

 

一九八五年,他跟随在香港时的邻居鑫叔来到温哥华,梦想在异国他乡能找到欣赏自己的伯乐。当然这个伯乐并没有出现,他依旧卖不出一幅画,比在香港时更加贫穷。

 

属于李问的故事里没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女画家和他同甘共苦,只有总是不定期断水断燃气的小破屋和一个没有钱却沉迷摆弄古董的小老头。没人爱他爱到愿意放弃举办画展的机会,没人会鼓励他,甚至没人愿意理他。

 

不,或许还有一个人。

 

那个树变成的吴复生总是在陪着他,不管他被多少人轻视依旧不离不弃。在他沉迷作画的时候那个男人会点一支烟翘着腿悄无声息地坐在旁边观看,悠然自在的像一个巡视自己所有物的帝王,他一身精致的西装没有丝毫褶皱,就好像此刻正置身于富丽堂皇的宫殿而不是唐人街狭窄杂乱的小屋。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李问的画,比李问自己还要专心,眉头越挑越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哇。”吴复生发出一声虚伪的惊叹,“阿问,我真的很感动。”

 

他一寸一寸打量着这幅画,“五十年代……四位名画家,所有笔法竟然同一时间出现在这张画布上,画法模仿逼真,比复印件都精准,你是复印机托生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问低着头,捏住画笔的手在颤抖,这些话对他来说无疑是羞辱。

 

吴复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濒临崩溃,然后在李问站在悬崖边上时适时的伸出手去——拉他一把,或者把他推入崖底。

 

“阿问,你是个天才的艺术家。”

 

李问讽笑:“天才?天才的抄袭者?”

 

“任何事情做到极致就是艺术,”吴复生微笑着道。他站起来低头俯视李问的眼睛,深邃的瞳孔配着唇边温文的笑容有着奇特的魅力,像水草一样深深浅浅密不透风地缠住李问的身体,将他拽入黢黑寂静的深海。

 

“这个世界上,一百万人里只有一个主角。当主角的都是能够达到极致的人,可首先要能找到对的舞台。”男人拉近和李问的距离,低沉的嗓音似海妖的低语,“阿问……”

 

“你是天生的造假者。”

 

 

 

Part.3

 

钱钱钱,钱永远都是必不可少的。

 

为了钱李问答应了吴复生的建议,经过鑫叔的牵线搭桥,他决定和古董画行的老板联手造假画。小屋里不再不定期断水断电,他和鑫叔也不再每天只能吃到没滋没味的罐头。最重要的是,李问似乎在画假画时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他沉迷于研究古画的制作——画布材质、油墨配方、铜版深浅、怎样做旧、怎样欺骗所有行家。他不需要再因为画不出自己的东西而苦恼,他复制别人的作品复制得酣畅淋漓。或许吴复生说的对,他天生就是该做这个的。

 

有了钱,有了目标,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走,如果楼下没有搬来新邻居的话。

 

阮文有着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和一张棱角柔和的脸,这让她显得温婉而没有攻击力。她的头发是打着小卷的深褐色,略有些凌乱的发尾经常会披散在肩头暖茸茸的粗线毛衣上,让人看到她便总能联想到冬日壁炉旁小桌上冒着热气的红茶、或者是夏夜寂静星空下昏黄温暖的路灯。贫困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她身上这种特质,反而使这种特质更加凸显。这束柔和的光足以吸引所有黑暗中苟延残喘的灵魂。

 

李问小时候总处于被欺辱的彷徨和惊慌中,少年时又沉浸于虚幻的梦想从不理会其他事,没谁爱过他,他也从没这么注意过一个人。阮文是个真正的画家,她的每一幅画都闪耀着令人瞩目的光华,这是一个被艺术女神亲吻过的女人。温和、善良、坚韧、美丽、无与伦比的绘画天赋,她拥有一切李问想拥有却没有的东西。他不知道这种激荡的情绪到底是羡慕还是爱,但是他不由自主的开始关注新邻居的一举一动,像个变态偷窥狂。

 

“你喜欢她。”吴复生反倒比他本人更加肯定。他的脸上虽然依旧带着富有魅力的笑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李问总感觉他有点不太高兴。

 

吴复生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和李问本身截然相反的独立人格,而不是那个小学五百字作文里的扁平设定。起初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充当小时候那棵树的角色,作为一个守护者,在李问工作时坐在旁边默默抽烟、静静地陪着他,在李问挫败时用充满煽动性的语言给他指明道路。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问发现了吴复生身上更多的小毛病,这些小毛病让他像一个真正的人。

 

他的话很多,经常扯一些明显是胡说八道的话,但是这些话在他充沛的个人魅力下偏偏听起来很有道理——当然,它们本质上仍然是胡说八道;他脾气不算很好,当李问忤逆了他的意思时,暴躁的性格会让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可怕,但是作为一个只能依附李问而存在的人,他又不能踹翻一张凳子打碎一个杯子发泄情绪,最后就只能绷着脸发小孩儿脾气,或者对他唯一能接触到的李问报以老拳;他喜怒无常,热爱冒险和赌博,想一出是一出,但又奇特的能在疯狂中保持着一丝顽石般的冷静;他运用一切机会鼓动李问做偏离自己生活轨迹的事,并且对李问能否成功拥有着令人不解的迷之自信。

 

李问对吴复生的小情绪不以为意——男人最近一直在因为李问不肯接受自己的建议而生气。可是过了不久,吴复生突然对李问的感情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喜欢她,那就去追她啊。”

 

“所有能成大事的男人都是为了女人,放弃了爱情的男人没一件事干得好的。”

 

“阿问,你……”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李问终于崩溃了。

 

男人吊儿郎当的将双手插在西装裤的裤兜里,挑起眉头得意洋洋地反问他:“你终于肯理我了?”

 

李问哑口无言,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回答男人的话。

 

“我怎么追她?以她的天赋注定有一天要出人头地,像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瞧得上我这种黑暗里的爬虫。”

 

“哼,”男人对他的自卑嗤之以鼻,“阿问,你是个天才!是注定要在舞台上充当主角的人!怎么就配不上她了?”

 

“听着!阿问。”他语重心长的继续道:“只要你肯答应我的要求,就能赚到无数的钱!到时候你还怕追不到一个女人?”

 

李问浑身一抖,他当然知道吴复生的要求是什么,但是求而不得的压抑和被人逼迫着作出决定的愤怒几乎要从心里溢出来,他极需要发泄。

 

“是啊。”李问面无表情地接道,“被一个做假钞的骗子的追求,她该有多开心啊。”

 

他抬头看到吴复生脸上吃惊不解的神情时心里有一些后悔:不管观点有多不合,男人总是在为他着想,而且最终也是他自己做下了造假画的决定,吴复生充其量算是个提议者和鼓动者,似乎也不该承受自己因为自卑产生的怨气。

 

然而他受够了被支配的感觉,如今并不想道歉。

 

于是两人展开了一段持续时间极长的冷战,一直到那件事发生。

 

干的时间久了,如今李问在假画制造业也算是有了一点名气。特别是他制作的那一幅成功骗过鉴定师、在拍卖会上卖出了天价的古画,几乎让唐人街古董画行的李老板乐的一个月没合嘴。

 

李老板的先辈是十九世纪在加利福尼亚淘金的华人,在美国做生意捞了一笔后于《排华法案》颁布之前成功搬到加拿大定居。他血管里流淌的商人血液与中国人节俭谨慎的本质发生了奇异的化学反应,变成了一种铭刻在骨子里吝啬。他当然不愿意分给李问很多拍卖画的所得,但是其他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虽然已经涉足了灰色地带,但是李问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个技术人员,只要缩起脑袋来两耳不闻窗外事那就不会有麻烦惹上身来,他天真的幻想在枪口抵到头上时被无情的打破。

 

“我……我没有钱!”李问双手抱头,努力把身体缩得更小一点。

 

“嘿,兄弟们,那你们听到了吗?”持枪的狂徒大笑着吹了个长长的口哨,“他说他没有钱!”

 

他朝追随者夸张地耸了耸肩膀做出个怪相,“那幅画刚刚拍出了大价钱他却说他没有钱!你们相信吗?”

 

“我真的没有钱,钱……钱都在画行老板那里。”

 

“看来你是不愿意说喽?”狂徒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神情,随后突然噗嗤笑出声来,“不愿意说也可以。来兄弟们,打断他两条腿!”

 

被两个人拖起来时,李问吓到几乎要晕厥过去,他也确实晕过去了。

 

等他醒过来时双腿完好无损,肩膀上却中了一弹。李问愣了一瞬,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拎抢的手在颤抖……不对,他为什么会有抢!李问悚然一惊,晃晃脑袋看清了身边几具横躺的尸体,啪叽一下坐在了地上。

 

吴复生眯着眼睛恰好抽尽了最后一口烟,他拍拍手上的灰慢悠悠地走到发愣的李问身边,像情人一样亲密地从背后环住他,帮他握紧了手中的抢。

 

枪口指向了地上唯一一个还在呻吟的人,李问感受到男人灼热的呼吸吹拂在耳后,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杀了他。”男人不紧不慢地说,“这里是三不管地带,没有摄像头,经常有帮派在这儿火拼,每天都有人死,没人会知道人是你杀的。”

 

李问还想躲,但是吴复生已经不容置疑地帮他扣下了扳机。

 

那人的脑袋像破碎的西瓜一样爆开,白色的脑浆在空气中崩散,沾染在李问脏兮兮的外套上。李问呆了一瞬,突然抱头惊叫。

 

如果说在这之前李问只是不想和吴复生讲话,那在这之后他几乎连看都不再看吴复生一眼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三天后。

 

吴复生转头面向垂首来找自己的李问,抬高了下巴从鼻尖往下看他。他本就比李问高上很多,这刻意的动作就更显示出一种高傲和轻蔑出来。

 

“怎么,现在不怕我了?”

 

李问在不停地摆弄自己的手指——这是他感到紧张时的习惯性小动作,但是心中不得不表达出来的情绪使他鼓起勇气直视男人的眼睛。

 

“我……我答应你的要求,以后也会一直听你的话。但是作为交换,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吴复生有些诧异,“什么?”

 

“……我不想你再杀人了。”李问小声但是慎重地回答道。他的眼睛十分清澈,那里面没有害怕或者其他杂乱的情绪,只有全然的担忧。

 

男人沉默了一瞬,然后突然板起脸来,梗着脖子发脾气。

 

“你以为我想杀人?!我那是救你!!”

 

李问抬头仔细看他,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虽然在发脾气,他却感觉他心情不错。

 

 

 

Part.4

 

女警官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走出审讯室吩咐其他人寻找一个叫吴复生的人,狭小的空间中只留下了李问和阮文两个人。

 

阮文双手捧住一杯热咖啡,但是厚厚的手套和冒着热气的咖啡仍不能温暖她冰冷的心。李问从玻璃上的倒影中看清了她僵硬的脸,转过头来担心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黑衣女子沉默半晌,轻轻舒了一口气,“看起来……那个画家对你影响挺大的,要不是因为他,我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你是永远摆脱不了他了吧。”她站起来踱到李文面前,语气平静而哀伤,“也就是说……我们注定是个悲剧。”

 

“……不会。”李问抬头注视着她,“我保证。”

 

李问有着一双很神奇的眼睛,当这双眼睛垂下来隐藏在黑暗中时,会显得阴郁而忧愁,当这双眼睛瞪大了发怒时,又会透露出决绝的疯狂和凶狠。但是当他用温柔的目光看人时,却好像非常深情,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一个人,很少有人能在这种目光下不缴械投降。

 

阮文的心却越来越冰冷,她甚至有点愤怒。

 

去他妈的深情!这个男人压根不懂怎么爱人!也从来没爱过任何一个人!!他以为自己爱阮文,但是她却清楚那充其量只能算是羡慕。他将阮文看做另一个自己,与其说他是爱着阮文的,不如说他想成为阮文那样的人。

 

不……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被他爱过,然而那又怎么样呢?如果李问爱的是阮文,她也有办法杀掉真正的阮文,然后用长久的时间消磨掉他心中关于阮文的影子。但是谁能告诉她,她应该拿什么和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去争!

 

出离的愤怒让女人的语气变得阴阳怪气,“干嘛向我保证啊,在你的故事里,我不过是个配角。”

 

“你是我最爱的人!”李问努力向她解释,“我在信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可是女人已经不想再听了,她敲了敲审讯室的玻璃,“madam,时间不多了,我们继续吧。”

 

李问收敛起神色,继续编造他的谎言,而现实关于李问的故事也仍在继续。

 

 

楼下的阮小姐和刚刚交往的男朋友洛文陷入热恋中时,李问和吴复生正在进行着一项大计划。

 

做假钞不像画假画,除了上天赐予的复制能力,还需要伙伴、场地、武器、资金,还有一个强大到足以作为凝聚点的领导者。李问不太擅长这些,吴复生却无疑是个天生的领袖。他每个月将身体交给交给吴复生一段时间,让男人帮自己召集人手。

 

“Bobby、四仔。”男人抽了口烟,不紧不慢地向李问介绍,“他们都是退役的雇佣兵,精通各种枪械和运输工具的使用。”

 

李问面前是两个凶悍的男人,多年的佣兵生涯在他们古铜色的肌肤上刻下了纵横的疤痕,他们的衣服虽然裹得很严密,但是李问丝毫不怀疑那鼓囊囊的肌肉下包含的爆发性力量。现在这样两个人却在用崇敬信服的目光望着自己,那是饿狼望向狼王的眼神。

 

李问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被吴复生毫不客气地从背后踹了一脚。

 

“站直了!你这样可压不住他们,你得让他们像狗一样听话才行!”

 

李问一个激灵,学着吴复生平时的模样挺直了身体。他和男人呆的时间久了,这样模仿下来竟然有八九成相似,瞧起来还算有气势。其实这些事情吴复生明明是可以自己来做的,但是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总想把李问推向前台,大概还是因为那个可笑的“李问注定是舞台主角”的想法。

 

看到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李问松了口气,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大。

 

他的不安倒不是因为害怕男人侵占了自己的躯体——如果有人能替他把艰苦的人生过得更精彩他可能会更高兴——而是因为自卑的性格。他不相信自己有能力成为主角,甚至认为是自己束缚了吴复生。如果不是无法离开自己,像吴复生这样强大的人,大概在任何地方都能过得潇洒自在。就像他那篇小学作文写的那样,永远优雅自信,纵横黑白两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而事实也确实如他想的那般,当他把身体让给吴复生支配时,所有问题似乎都能被男人轻易解决。这就愈发显得他像一个累赘。

 

如果有一天男人不再需要他,那会不会像当初突然出现一样、突然离开呢?

 

这种不安在男人带一个叫林丽华的女人回来时达到了顶峰,那个女人敬仰中饱含爱慕的眼神让李问如坐针毡。

 

吴复生很敏锐地感受到了李问情绪的变化,但他以为那源自于楼下即将和恋人一起搬离的无辜女画家。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李问做了一个压抑的梦,他梦到吴复生手持机关枪杀死了一整个村子的人,污血浸透了脚下的泥土,层层叠叠数不清的尸体摞在一起,与烈火相互交融。他惊慌地拽住吴复生,却看到男人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李问从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没有躺在床上,而是提着一把枪站在女画家的门外。

 

李问落荒而逃,吴复生却很镇静。

 

“你醒的真不是时候,不过也好,拿起这把抢,进去杀了她男友,阮文就是你的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答应过我不杀人的!”李问嘶吼道。

 

“我是答应过你不杀人,但是今天……”男人唇边依旧洋溢着富有魅力的笑容,“你要亲自杀人。”

 

李问垂首,似乎被吓到了,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我叫你把抢拿起来!”男人突然暴怒着一脚踹在路旁的石头上,伸手提起李问的领口。

 

“我开了这么多条路让你选!你却在每一次做决定的时候,都会选择放弃!”

 

“……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李问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嘴唇嗫嚅着说出一句话来,“但是你离不开我。”

 

吴复生愣了一下,气笑了,“是啊,我是离不开你。”

 

“但是跟着你这种窝囊废我宁愿消失!”

 

消失这个词似乎触动了李问心底某个角落,他浑身一哆嗦,手却不再颤抖,缓缓举起枪将枪口指向吴复生。

 

“不……你不能走。”

 

他的声音低得近乎呓语,语气却十分和缓,带着几分病态的执著,像很多年前那个抱着树干和树说话的小孩子。

 

他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

 

男人挑起眉头,“看来李先生是真的要当主角了。”他将李问的枪口扳到心脏的位置,嘲讽道,“来,开枪啊!至少在离开之前让我看看你的胆量!”

 

“一赔一百万,我赌你不敢……”

 

李问直勾勾地盯着吴复生,面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停留在一个虚弱惨白的微笑上。他举起右手,扣下了扳机。


咔哒

 

一朵血花从男人胸口绽起,吴复生不可置信地捂住伤口跌坐在地,呆了一瞬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疯狂而畅快。

 

李问被他的笑声惊醒,沉重的枪支从手中落下,他的面孔一片空白,匍匐着爬过来跪在了男人的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他佝偻着背,声音破碎且哽咽,听起来是在痛哭,然而却没有一滴泪从眼睛里流下来。这让他瞧着像个浑身抽搐的神经病。

 

吴复生依然在笑,他努力直起身子环住李问。高大的身躯覆在李问身上,仿佛一对互相拥抱着的情人在窃窃私语。

 “你确实足够无情,但这是好事。”失血带来的脱力感让男人只能将脑袋靠在李问肩头,却让他吹拂在耳边的气息更加清晰,“这个世界上……一百万人里只有一个主角,每个主角都是踩着垫脚者的尸体爬上顶峰的。而你,注定要站在舞台的中央。”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想让你死……我只是、只是……”李问狠狠攥住衣服的一角,闭了闭眼,想要开口解释点什么,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庞大且不容掌控的情绪激流在他的胸腔嘶吼,然而就如他不理解自己对阮文的感情是什么一样,他同样不理解这种情绪的由来。他感到痛苦,但痛苦中似乎又夹杂着一丝病态的满足。


“我真的很高兴,阿问。”男人因失血而发灰的面孔上如往常一般泛起富有魅力的笑容,他强硬地扳过李问的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记住这种感觉,”他几乎是报复性地强调着,语气中却有着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缱绻。

 

“我是你杀的第一个人。”

 

 

 

房间内的所有警察都在看着屏幕上拼凑出的那张据说是属于吴复生的脸,没有一个人怀疑那个懦弱的男人说的是谎话。世界上最好的谎言总是真假掺半,“李问”的爱情是假的、故事是假的、钱是假的,但是那个旁人看来从没存在过的吴复生却是真的。

 

在簇拥在一起的警察后面,那个懦弱的男人正在低着头发愣,他恍恍惚惚地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李问在吴复生死后烧掉了自己房间里所有的画,厚重的画布浸了油墨后很容易点燃,火烧得很大,张牙舞爪的火焰将那个没有月亮的夜都映红了。

 

李问把自己割碎了投到火里给吴复生殉葬,两个人的骨灰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从此这具躯壳里活下来的只是一个畸形的怪物。

 

男人在黑暗中缓缓抬起头,他的肩头依然懦弱地缩在一起,面孔上却露出一抹疯狂凶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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